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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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郭雅其人……阿悅回想片刻, 倒真想起了不少和她有關的事。

郭雅年長自己三歲,名義上能稱為表姐, 身為庶女很不受寵。父親官職不大不小, 是為太樂丞,但承族中長輩照拂, 日子過得倒也滋潤, 家中美妾七八,兒女也不少,郭雅在其中排序不上不下, 生母又是個妾,自然不容易受寵。

阿悅不記得郭雅在年少時是否真的被祖母郭夫人接去教養過,印象更深刻的是她在十五那年遇上商賈之家的明三郎,被明三郎幫忙解圍, 從此結下不解之緣。

明三郎為家中嫡幼子,稟性和善,一來二往下, 覺得郭雅此人美且聰慧, 又憐惜她在家中處境不好,便同家中長輩求取了她。

不可否認的是, 郭雅對明三郎真實動過心。因他的愛護和珍惜, 甚至有想過與他相攜到老。可明三郎家中也並不簡單, 富貴之下的爭鬥傾軋從不會少, 從前院爭奪商鋪掌家到後院勾心鬥角, 沒有哪日能真正輕松自在。

偏偏明三郎淡泊無爭, 覺得都是一家人,只要不威脅到他和妻子性命,其他都可以退讓、既往不咎。

這種忍耐的情緒日積月累,郭雅對明三郎的愛意越來越少,終於在得知有人在尋找和先皇後相貌相似之人時,一碗藥結束了抱病的明三郎性命。

她狠心且果決,如果站在旁觀者的角度,阿悅敬佩她。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朝代,郭雅從小官庶女最終成為一代掌權太後,其中付出的血水汗水絕不會少,聰慧和狠心只是其中的必要條件罷了,不能全然因她的冷血而批判。

可眼下兩人身份即便不能說對立,也完全談不上友好,阿悅暫且還沒想到要怎樣對她。

便……走一步算一步罷。

一路慢思,阿悅回了文夫人那兒,沒見著人,一問方知她在花圃那邊。

連日天寒,文夫人早命花奴在花圃周圍建了座矮房,四周用削成的厚冰塊隔風擋雪,如此精心伺候著,這些花兒竟也真的少見頹態。

阿悅推開木門,文夫人清瘦的背影躍然入眼,轉過去,見她手捧一杯熱茶,默然坐在繡凳上出神。

熱茶升騰起裊裊白霧,將她的眼睫都染上了幾點水珠,那向來烏黑明亮的眼也變得有些渾濁了。

正如她視線雖放在這滿圃艷花上,眸中卻沒有真正映入哪一朵。

阿悅停頓了會兒,輕聲開口,“阿嬤——”

“……嗯?”文夫人陡然驚醒般,眼神有一瞬間銳利,在觸及阿悅時又倏得柔軟下來,“阿悅回來了。”

“已經到晚膳時分了。”阿悅若無其事地走近,拿出手帕,“阿嬤這兒沾了點水汽,我幫你擦擦。”

她傾身靠近,文夫人發間的銀絲也更明顯了些,阿悅低下眼,扯出笑臉,“這些花兒倒是開得好,大雪天也不曾謝。”

文夫人笑,“草木有情,有人這般精心養它待它,它又怎麽好辜負我們。”

“是啊。”阿悅應著,不由想到曾精心侍弄它們的魏蛟,眼眶頓時有些酸澀,忙往上看了看止住胸中突然洶湧而上的熱流,“它們自是有靈性的,阿嬤,我們先去用完膳罷。”

“好。”

扶著文夫人起身,阿悅踏出這方小天地前回眸望了一眼,總覺得下一瞬就能看到阿翁澆花的身影出現在那兒。

可不論她瞧了再瞧,除去明艷的各色花卉,都是空無人影。

她的外祖父待人赤誠,無論年紀多大,一顆心始終真摯,尤其是對待在意的人。阿悅僅和他相處三年,就已經完全從心中認可了他,文夫人作為枕邊人,和他朝夕相對幾十年,又怎麽可能輕易淡忘。

阿悅早知道外祖母不是輕易把內心深處露在外面的人,多日來她都讓自己處於忙碌中,也只有這難得的獨處時,才會露出小片柔軟。

即使文夫人疼愛她,但這種遺憾,是阿悅再努力也無法彌補的,她只能乖巧懂事些,少讓文夫人擔憂。

才吃了幾口,忽有侍官急匆匆來報,“娘娘,廣平侯攜勤國公、大司馬和李太常在先皇停靈的大殿鬧了起來,長孫殿下和丞相等人趕去制止,如今已是不可開交,荀君的腦袋都被打破了!您快去看看罷!”

文夫人眉頭緊鎖,立刻起身準備更衣,邊問,“為的甚麽事可知道?”

侍官起初猶豫不肯說,被文夫人瞥了一眼才吞吞吐吐道:“為的……廣平侯說、說、說長孫殿下身世有異,非陛下血脈,不配承位。”

吱——王氏身下的坐凳發出巨大聲響,原是她太過震驚,竟瞬間往後移了數尺,差點沒摔倒在地。

文夫人冷冷看她一眼,“我身為祖母,竟不知阿昭身世有異了,還要他們幾個外人來提醒!王氏,你是阿昭的母親,也跟去看看。”

王氏慌張應是,阿悅茫然無比,怎麽也不知為什麽突然冒出這種事,表兄的身世……難道還能有問題嗎?

在這之前,她從未聽過這方面的消息,此時無措得很,只能緊跟外祖母步伐。

文夫人垂眸不經意望了望她,沒有阻止,任她跟去了停靈的奉安殿。

平日皆是儒雅有禮、風度翩翩的公侯大臣,這會兒見著,竟個個都臉紅脖子粗,有少許幾個臉上掛彩,像是方才亂鬥過一次。

阿悅一眼望去,魏昭和老丞相站在正中,他臉色冷極了,眸似寒星,正說著什麽。

“皇後娘娘到——”內侍的尖銳聲引得眾人側目,紛紛斂首,恭敬地等待文夫人入內。

在他們這兒,文夫人還是極有威信的。

一一掃過這幾人,文夫人坐也不坐,先發制人,“一個個都不小了,還是朝廷重臣,聚在這裏鬧,竟還動起手來,像什麽話?”

她道:“去傳太醫來給幾位大人瞧瞧,好好治,免得他們打壞了腦子,日後連人都不會認了。”

少數幾個人被她說得面紅耳赤,知道皇後這麽不客氣地訓斥,是在譏諷他們敢在長孫殿下面前動手,還懷疑他的身世。

其實身世存疑這話也是從廣平侯傅徳那兒傳出來的,其他人根本就迷迷糊糊不清楚,只不過雙方帶了這麽些人,爭執過程中難免火大,真正打起來的時候,誰也記不清這是為什麽而鬧的了。

文夫人對魏昭道:“阿昭,祖母知你素來仁善,又愛惜臣子,輕易不舍得罰人。但如今你身份不同,獎罰並重方是上位之道,有人敢冒犯你,就是藐視你祖父和大綏國威,對這種人不必留情,直接拖出去便是。”

魏昭頷首應是,有人心中暗暗叫屈,皇後是沒瞧見這位殿下方才讓侍衛逮人的樣子,刀劍傷人不論,這也能叫仁慈?

傅徳聽不下去了,“嫂嫂,我等可並非有意冒犯,是純粹在為剛駕崩的陛下抱不平啊——”

一見是他,文夫人臉色稍緩,“原是存華啊,我方才一路進來沒仔細,竟沒瞧見你,還當站的都是那些不懂事的狂徒。你素來敬愛你兄長,又疼惜阿昭,真是辛苦你了,聽他受委屈便連忙趕來。”

傅徳臉色青青白白,一時竟不好接話,又聽文夫人問,“我在路上聽侍官說,有人在這兒亂傳謠言,竟敢編造阿昭身世,說他不是我魏家血脈!你可知這是哪個大膽狂徒說的?叫我揪出來,定得把此人扒皮拆骨才能解氣!”

文夫人語速不快,但語調的節奏極好,叫人不好插嘴,“阿昭年紀雖輕,但無論才智、胸襟,都得他祖父真傳,我再是放心不過。先皇傳位給他,合情合理,連老二老三他們都不曾有過意見,也不知是哪位紅了眼,竟敢編出這樣的誑語。”

真紅眼病.狂徒傅徳臉色更精彩了,文夫人這張嘴真是,平時溫溫和和不曾了解,只知她慧極,竟不知還嘴利,堵得他幾乎說不出話。

放在平時,文夫人絕不屑於逞這樣的口舌之利。但她來時殿中就已經鬧成了這個模樣,那麽多官員宮人都隱約知道眾人是在為皇長孫的身世爭執,若她一來不先把話挑開了說,以絕對的底氣為孫兒撐腰,而是直接悶聲不吭去罰人,來日還不知要傳出多少風雨。

傅徳到底沒這麽容易被堵住嘴,閉了又閉,終於逮著機會開口,“嫂嫂,話不能這麽說!無根不長草,無風不起浪,平白無故的誰會突然傳阿昭的身世有問題,這樣明顯的事,若一點問題都沒有,叫人聽見豈非笑掉大牙。”

言之切切,不看內容只聽語氣,任何人都要被傅徳感動。

文夫人看他,“存華的意思是,我還得為旁人這無事生非的一句,讓阿昭來自證清白?若哪日有人再去懷疑泰王身世,我又去哪兒表自己的清白?若表不了,是不是還要無顏去見你兄長了?”

“唉——嫂嫂莫要激動,我也不是這個意思。”傅徳慢慢冷靜了下來,也知道該如何回了,“其實,是我和勤國公意外得知一事。”

他左右看看,道:“這邊兒人多口雜,也不好議事,嫂嫂,不如我們移步再談?”

文夫人應允,帶著他和勤國公、魏昭、丞相幾人一同去了清靜的書房。

人依然有些多,傅徳笑了笑,道:“說來,起初我們也是不信的。但畢竟涉及到皇家血脈,阿昭又即將承嗣,總得謹慎些為好。”

“有人偷偷傳信,告訴我們一事,道是……當初侄媳婦嫁入魏家前就曾與一人相好,隨後被迫與那人分開,這才使計嫁給了我那大侄兒阿玨。”

“本來這種兒女小事不該我來管,可信中提到,當初王氏是帶著身孕進的門,在生下阿昭前,還曾和身邊人說過想要催產的藥,說是甚麽……免得月份不對。這關系到阿昭的身世,我也不敢冒然就信,辛苦查了大半月,四處去尋當初侍候我這侄媳婦的老婆子,皇天不負有心人,終於在塢城尋到此人。嫂嫂,你猜這婆子說的什麽?”

不待文夫人答,他長長撫須,“這老婆子說,當初王氏嫁來沒多久就有妊娠的跡象,養胎時思慮重重,還多次暗地托人去尋催產的藥物……”

“你胡說!”王氏急得雙眼發紅,竟也大著膽子打斷了他,“我從未托人去找過什麽催產藥,那是什麽亂七八糟的人在胡言亂語,你就敢這樣在母親面前汙蔑我和阿昭!”

傅徳也好脾氣,對她道:“此事於侄媳婦名節有損,是我的不是,但畢竟茲事體大,還望侄媳婦諒解。有些話我也還未說完,但既然你開了口,便先問一句,當初未出閣前,侄媳婦可曾當真與你那表兄有過甚麽?不管有沒有,還請告訴我此人現今何在,也好當面對質一番,才好還你和阿昭一個清白。”

王氏的表兄便是荀溫,他改頭換姓後,任傅徳再大的本事也沒能找到,所以有此一問。但王氏已經知曉了此事,所以這一問,就問得她瞬間眼神就閃爍了下。

她要是個能面不改色扯謊的人,前幾日也不會在文夫人只輕飄飄問了幾句話就把事情全盤托出了。

傅徳和勤國公幾乎瞬間註意到了她的異常,兩相對視一眼,還要再逼問,文夫人開口,“好了!”

“阿昭的身世若有問題,最操心的也該是我,反倒累你們如此著急,事事急不可耐,竟在這不顧顏面地逼迫一個後宅婦人,可不可笑?荒不荒唐?”文夫人緩緩道,“你們說的那老婆子何在?先把她帶來,我親自問一問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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